马车流摇摇晃晃,进入楼兰城池的大门。
楼兰王118岁的的寿诞近在眼前,城中布置奢丽,迎接八方来贺的宾客。
穿过九座白铜的大门,每座大门门口都立着白银的仙鹤,鸟喙赤红,悬挂着古朴的牛铃。马车越过一扇大门,牛铃便震响一次,瞭望台上的士兵便吹响一支号角,如此响彻九次,昭示外域的礼物已经来到楼兰的内城。
作为送给楼兰王的“寿礼”,任凭玩家们如何咒天骂地,马车仍然只能停留短短片刻,接着便如囚笼一样,继续驶向王宫内部。
趁此机会,谢凝掀开车帘,粗略瞥见了楼兰的景色。
谢凝:“哇!”
天空纯净,屋顶悬挂着色泽浓艳的彩旗,仿佛风中纷飞的花蝴蝶,旗子上都用银线绣着古奥的经文。而地面磨光如镜,四周的建筑都是以雪花石膏建起。
成群结队的商人坐在真丝的织毯上,神庙前的地板则镶嵌着纯黑色的大理石。僧侣穿着青绿的蛇皮拖鞋,手持扎着金色谷穗的扫帚,将粉红的玫瑰花瓣扫成一个山丘的形状,朝圣的人群将脚底染成赤红,踩过玫瑰花堆,才能进入神庙当中。
这里不是历史古籍记载的楼兰,这里是另一个梦境般的幻觉世界,只有远离现实的异度时空,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。
可惜,他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,车帘就被随行的士兵一把扯下。
“看什么看!”士兵粗暴地呵斥,“不懂规矩,进宫了有你好受的!”
谢凝眉头一挑,跟厄喀德纳沉眠了不尽年岁的时光,他已经很少发火了。他不表态,旁边的余梦洲早一斧柄捶出去,简直力大砖飞,轰一声巨响,直接将禁锢马车窗的铁栅栏猛地弹射出十几米远,差点将士兵的后脑勺带没半边。
“滚你的蛋!”余梦洲探头出去,“你再动一下试试?不要怕,来,再试试嘛。”
士兵的腿肚子都在哆嗦,前后左右,几十驾马车哄然叫好,就像火星子迸进干草堆,一时之间,车窗的铁栅栏到处乱飞,乒乒乓乓地连成一片。
“造反!有刺客潜伏,造反了!”城中的驻军紧急出动,举起兵器,围着马车长龙转圈。
“他妈的,老子造反有理!”一架马车里,一男的破口大骂,“这狗外观还不能取消……偏不受你们的鸟气,楼兰王是吧,等老子取他项上狗头!”
噼里啪啦、轰隆轰隆,玩家先跟内城驻军干上了,放眼望去,穿着舞娘装的居然全是男玩家,没见一个女性,倒也别有一番趣味。
火光冲天,打了半天,玩家不像六人组,那舞娘的衣裙薄如蝉翼,什么也装不了,基本等于武器装备全被系统没收。没有趁手的家伙事,他们打不死士兵,士兵也难搞死这些身经百战的老油条,两边一僵持,马车长龙便停滞不前,卡在了王宫门口。
“别打了!”有人探出身体,喊了一声,“下雨了还得收衣服呢,大家任务为主,各退一步算了!”
玩家骂骂咧咧,渐渐缩回马车上,士兵也怵了这群五大三粗,武德和体毛一样强盛的舞娘,甚至连名义上贩卖舞女团进城的奴隶主也不敢说话,腰间的鞭子比他的骨头还软,只得唯唯诺诺地对士兵打躬作揖,又赶快夹着尾巴,追着马车跑远了。
进入王宫内部,少了车窗的阻碍,更方便谢凝左看右看。
宫殿的墙壁、立柱,都是用雪白的大理石建造的,上面贴着桃红色的金箔,地面用蓝色和紫色的小块玻璃,分割出公牛和孔雀的图案。红玉和象牙雕琢着层层叠叠的门框,回廊围绕着一座巨大的花园,喷泉晶亮,水柱足有七层楼高,花园里种满了玫瑰、丁香、桑葚、白葡萄,成排成片的香松树闪着粉光。
“真好看,”江眠轻声说,“像梦里的景色。”
顾星桥摸着胸前的装饰,觉得可以让天渊在船上也弄这么个地方,谢凝更直白:“他的装修风格很好,现在是我的了。”
马车分出批次,将舞女送往不同的方向。他们这批刚停下,不过闲聊了几句,戴着面纱的宫人便鱼贯而出,身后跟着两个趾高气昂的宦官,要他们依次下车。
几百个高矮不一、胖瘦有别的“舞娘”站满了宫廷,乍然一瞧,委实令人眼疼。谢凝看向远方,恍然说:“看到别的玩家了,她们好像都是士官诶。”
“挺不错的,”云池喃喃道,“不用跟着我们这群庸脂俗粉在一块混。”
太监大腹便便,他们剃光了头发,穿着许多沉甸甸的银耳环,眼皮涂成焦黄,自腰间抽出水牛皮的短鞭。
“王上的寿诞在即,”太监的嗓音尖细,态度十分趾高气昂,“我们就是来教导你们这些卑下的奴仆,教导你们该如何更好地侍奉王上!”
……不是,你们在教导之前,就不能掀开舞娘的裙子看一眼吗?这关注点未免也太偏了吧!
“嚯,这是干什么,”余梦洲惊讶,“不会要给我搞什么宫斗的戏码吧?”
早有玩家控制不住脾气,提起沙包大的拳头,就要让这两位光溜溜的脑壳再鸡飞蛋打一次,不料还没近身,就被牛皮鞭抽得鬼哭狼嚎,痛不欲生地吔吔乱叫。
“真伤!我擦啊!”
“快退,这俩死太监的装备有真伤效果!”
前面快闹翻天,六人仍旧游手好闲地站在最后头。谢凝软磨硬泡,从顾星桥那要回了纸笔,这会儿叼着笔头,正对着楼兰王庭打草稿,而穿舞裙的新鲜劲过去,余下几个都有点无聊了。
“唉,”云池愁眉苦脸,“我想去外面看看,集市上好多稀罕玩意儿呢。”
“风景也美,”余梦洲也叹气,“总比在这儿看宫斗强。”
刘扶光倒另有思索。
按照前两个世界的情况,每个人的伴侣都开始急不可耐地追逐过来了,那么这一次,抽中头筹的会是谁呢?
“不如想想这里有什么谜团,”顾星桥道,“血染楼兰,听起来跟谋杀案有关。”
江眠说:“肯定没有谋杀案那么简单……我想去喷泉那泡泡腿。”
“去吧,”刘扶光道,“水质清澈,对你有好处。”
他们谈天说地的时候,宦官已经命人搬来了一个巨大的驼金色软榻,垫着猛虎斑斓的皮毛,一比一仿照楼兰王的床铺。正打算给面前含恨忍辱的寿礼们示范一下怎么伺候人,突然看见后头几个悠闲摇晃的身影,他们顿时不悦起来。
“你!”太监用鞭子一指,“到前面来!”
刘扶光身姿挺拔,又是一身月光的白色,在若干五颜六色里,便显得格外亮眼。
他一回头,微笑道:“我?”
太监看不清他究竟是何方神圣,刘扶光也没分心关注前面在聒噪什么,只看到他们摆上来了一张奢华软榻。
“稍等。”刘扶光对同伴点头示意,然后平静地去到最前方。
他只是稍稍走近,两名宦官的眼珠子已经快蹦出去了。
他们还没反应过来,刘扶光就再自然不过地往软榻上一倚,伸出修长干净的一只手,轻轻端起用来示范的玛瑙杯,浅尝了一口里面的香茶。
如此坦然自若,似乎他才是楼兰,是这天下真正的主人。不说一个字、一句话,已然荡平了世间所有的悔恨与悲伤。
太监:“……”
“软榻尚可,”刘扶光垂下眼睛,客观评价,虽不及晏欢为他准备的千分之一,“茶么……”
他略一沉吟,四面八方的宫人便争先恐后、连滚带爬地扑过来,为他置换新茶,恨不得把茶壶顶在脑门上,虔诚地请他品尝。
“算了,也难为你们。”刘扶光微微一笑,瞬间看昏过去了七八个宫人,他放下玛瑙杯,轻飘飘地道:“凑合着喝吧。”
太监:“…………”
行云流水地做完这一套动作,刘扶光才想起来什么,转向宦官:“对了,什么事?”
太监棕褐色的脸膛涨得通红,不知是气的、噎的,还是怎么了,喉咙里咯咯半晌,硬是吐不出半个声儿。
刘扶光见怪不怪,早习惯了。既然他们无话可说,他便转回来,对江眠道:“怎么还不去玩水?”
“哦,”江眠敲敲脑袋,想起来,“那我去了。”
说完,就往花园中央的喷泉池子跑。到跟前时,他硬挺挺往里一蹦哒,四肢摊开,像只瘦瘦的翻车鱼似的,肚皮朝上,咕嘟嘟沉下去了。
太监:“你、你、你们……”
没人管耶!云池和余梦洲立刻开始造作地追逐嬉戏,一个在前面掩面娇笑“咯咯咯来追我呀”,一个在后面粗犷浪笑“嘎嘎嘎我来了”。
追到花丛中了,这一对货忽然发现前有桑葚,唐突地“哦哟!”一声,遂双双开始强而有劲地摇撼大树,晃那上面的桑葚吃……给俩太监看得心脏差点爆炸,不是你们力气怎么那么大啊,柱子粗的树都快给你们掰断了!
混乱中,顾星桥倒是什么都没干,他只不过打开了舞衣胸前的装饰金属,放出小蜘蛛,让它到处采集一下建筑和布局的数据,好回去重建一个。
“不要乱跑破坏我的光影!”谢凝大叫,“再捣乱小心我要你们好看啊!”
这时候,无论维护秩序、处理大局的人是谁,又出于什么目的,两名宦官都打心眼里感谢他的……
“滚开,”谢凝皱着眉头端详画面,一笔杆子给俩人戳飞了,“自己找个俱乐部待着去,少拿着条皮鞭在这碍眼。”
就这样,舞娘团闹腾了一个下午,余梦洲和云池吃得手指头紫紫,嘴唇嘴角也紫紫,他们捞起在水底熟睡的江眠,兜着满衣襟的熟甜桑葚回来,挨个给大家分着吃。
“自家种的自家种的,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要嫌弃……”
其他玩家早早看出这六个人的不凡之处,晓得他们不能惹,这时吃着桑椹,便忍不住凑趣吐槽:“喂喂,楼兰王宫什么时候是小哥你家的了?”
“嘎?”云池一愣,“难道不是我家的吗?”
好自然的反问,搞得玩家都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怎么着了,只好往嘴里猛塞桑椹,缓解语塞的感受。
入夜,宫人们带一行人去寝宫里休息。月色下纱帐翻飞,他们抱团睡在地毯上,身旁围着一堆枕头。
寂静里,四个人忽然睁开了眼睛。
“蛇?”江眠问。
“嘘,”谢凝道,“我来处理。”
他坐直身体,看向宫室的角落。只见一条深蓝色的蝰蛇从幽暗的夜色中无声滑出,仿佛黑夜本身的一线影子。
“过来、过来,”谢凝嘬起嘴唇,招手唤它,“来,到我这儿来。”
毒得快要滴出来的蝰蛇直起身子,困惑地晃着三角形的扁头,犹豫一下,还是向谢凝游去。
青年轻轻一笑,随意把它抓起来,像抱猫一样抱在怀里,逗弄着问:“你怎么在这儿,楼兰的王宫还养蛇吗?”
蝰蛇听不懂他的话,它只知道,眼前这个人的身上,早已浸透了一种气息,一种几乎能够具象化出实体,嘶叫着毒杀一切威胁他安全的暴虐气息,古老且不可言说,犹如血脉里深藏的奥秘。
它不敢动,更不能动。
“不会说话啊……”谢凝有点失望,他摸了下蝰蛇的下颔,把它放在地上,“去吧,别再伤人了。”
蝰蛇头也不回,一溜烟地远离了这个极度危险的巢室。
“不对劲,”谢凝望着熟睡的云池和余梦洲,他嗅着空气,小声说,“到处都是蛇。”
顾星桥亦压低声音:“你想去看看么?”
谢凝点头:“我去就行了,你们留在这吧,人多容易引起注意。”
“当心守卫。”刘扶光叮嘱道。
谢凝站起来,高傲地往上提了提胸衣。
“守卫才拦不住我,我就不信了,还能有人不是白毛控?”
顾星桥:“……”
谢凝放完话,便一溜烟地窜了出去。
月色笼罩着空无一人的楼兰王宫,本应静谧的夜晚,却四处充斥着嘶嘶沙沙的细微声响。转瞬之间,这个美轮美奂的王庭,已然沦为万蛇盘旋的巢穴,淡淡的蛇腥味弥漫在空气中,谢凝一眼看过,就认出了不下数十种毒蛇。
对常人而言万死无生的险境,谢凝闲庭信步,他一出现在这寂寂夜色里,群蛇便骤然震悚,惊惶地逃窜到一边。
“奇怪,”他皱起眉头,“这么多蛇,源头的蛇巢在哪呢?”
想了想,他顺手捉住一条来不及缩脖子的王蛇,把它往前一推,催促道:“快,往回爬,带我去你们的老家看看,速度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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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此同时,楼兰深暗的地下,一名头戴金冠、形容枯槁的老人,正高举干枝般的双手,口中呢喃念诵着什么。
在他面前,是近乎一望无际的天坑,其上纂刻着巨大而粗糙的衔尾蛇符号。血海翻涌,里头波动着海潮般繁多的蛇类,互相吞噬、尖声嘶叫。数十根水晶与青铜合造的管道探进天坑,交错纵横,犹如连结子宫的脐带,源源不断地吸引着血与肉。
一环又一环的提纯,一层接一层的净化,到最后,这个繁奥无比的渎神装置,仅剩一小块中空的金盘,承接在苍老到不成人形的王者面前。
淬炼的金血滴滴答答,始终不能达到溢出的要求。楼兰王失望地颤动着声带,嗓音恍若破败的风箱,他饥渴地哀嚎道:“血……给我血啊!是谁都好,给我血、血!”
——话音刚落,天坑一声巨响!
如同言出法随的效果,重物坠落激起的血浪,瞬间劈头盖脸地泼了楼兰王一身。方才还疯狂嗜血,发狠吞噬彼此的万蛇,此刻齐齐一顿,仿佛瞬间凝固的石雕。
不速之客直起盘绕的身体,一片死寂里,他震惊地环顾周遭。
人身蛇尾,繁复的刺青闪闪生光,厄喀德纳立在中央,颤抖地折起嘴唇上的一点金痕,心头蓦然腾起万丈怒火。
这是什么样肮脏鄙陋的地方呀?倘若多洛斯要在这里白白地遭罪,那他就是疯了,须得用最残酷、最悲惨的死亡撕扯惩罚这里的一切生灵!
巨大的蛇躯腾空而起,厄喀德纳俯冲上前,犹如张开双翼,逮捕灰鼠的兀鹫,他恶狠狠地抓着老者的身体,几乎将对方一下揸碎。
“多洛斯在哪里?!”蛇魔酷烈地咆哮,“我永生的光辉爱人,你敢用这污秽血坑侮辱他的高贵吗?我非要使你在最恶毒的痛苦中战栗,直至死亡也将你怜悯!”
楼兰王不明所以,身为副本boss,牙关抖得撞碎,险些快厥过去了。
作者有话要说
【接下来我会在作话里说点煞风景的话,不喜欢塔塔开的朋友们屏蔽作话就好。
我知道晋江对盗文向来如野生爹娘一样宽容,作者就更加弱势,尤其现在还加了个显示订阅率的功能。所以我劝一些顶着订阅率1%、3%、5%之类的账号,就别来番外底下留言现眼了。怎么吃了白食还想顺带享受一下正规餐厅热热闹闹的言论氛围吗?
小时候偷了东西父母还知道要教好,人前低眉顺眼赔钱认错,人后扇脸掌嘴让你明白下次不能再犯,为何到了识字读书能看完全本《他与它》的年纪了,反而在我这做出些贪心模样,装着既要又要起来了?
那我只能一边冷笑,一边对伊们摇手指:你没资格啊,你没资格啊,正因如此,你没资格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