驻星的病房都是一个规格的,隔音效果很好，现在伤员不多，江书岚便一人一间，池渊在旁边的观察室线上开会,时不时抬头看看她。
病房里静悄悄的,只有江书岚均匀的呼吸。
会议结束,池渊关了光脑上前,江书岚恰好在此时醒来，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,池渊一愣,整个人看着有几分呆滞：“要喝水吗？”
“要。”江书岚说着，尝试起身，稍微一动右肩传来疼痛，痛感不大,若隐若现比痛更多的是痒，细密地如同有几十只蚂蚁来回在肩上爬。
池渊已经拿了谁和热粥过来,看她的表情忙挥手把床上桌调出来：“我扶你起来。”
“你肩上有伤口,用了分子蛋白线缝合，这个不用拆线没有排异，就是愈合过程会有点痒。”
像是对待一个易碎的珍宝,池渊轻缓地将她扶起，温热有力的手掌撑着江书岚的背，触感并不很好,上面有着粗砺的茧子，尽显一股干戈肃杀之气，却又隐匿在池渊小心翼翼的动作中。
“你自己能喝吗？”池渊看着江书岚的右手，不确定道,“要不然我喂你？”
虽然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，但他可以临时学。
应该不难吧？
池渊想去千度一下。
“喝粥而已，左手可以。”江书岚回绝了池渊的提议，她是受伤了，又不是残废了。
行吧，池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失望。
但转而说到正事：“沈溪目前可以确定是被虫族寄生了。”
“研究院那边说，寄生她的虫族很可能是仅次于母虫之下的最高级虫族，非常强大。”
池渊说着，还有几分后怕，研究院分析的沈溪身上，虫化部分的强度，比目前的sss级机甲都要坚硬，他简直不敢想象，单独遇到这虫族的江书岚当时有多绝望。
还好，阿岚活下来了。
“研究院已经在分解我们带回来的虫族尸体，也许从中能获得新型机甲的材料结构。”
但他们也只能分析那些s级虫族的了，沈溪身上那个，至今不能破译其分子结构。
想到研究院传过来的报告，池渊的心情又沉重下来，不管是之前遇上的虫族，还是沈溪身上寄生的那个，对人类而言，都不是什么好兆头。
正想着，门口传来敲门声，池渊上前开门，是江昇。
“姐姐醒了吗？”江昇面容永远温润而有距离，只有在看向江书岚的时候，才多了一分人类独有的温度。
“醒了，进来吧。”池渊对这个部队军医也表示欢迎，一军跟星澜的合作开展很久了，江昇的存在帮许多士兵的体质等级提高了许多。
从某种方面而言，江昇可以说是一军的贵宾。
江书岚把门口的动静收入耳里，抬头看着俨然一副谦谦君子模样的江星河，又惊又喜：“星河，你怎么在这？”
“我跟池将军有些合作，这段时间一直在驻星上，”江星河开朗地笑了笑，像时间从未在他身上产生作用，如果秦颂在绝对会震惊于这机器人居然也能笑得这么明媚，“姐姐的伤怎么样？还疼吗？”
“唔，只有点痒，到没什么痛感。”江书岚想了想道。
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，江星河浅笑着道：“这是去疤的，姐姐的伤口愈合后可以用。”
“好。”
池渊看着两人的交谈，自成一个世界，眼眸一深，心里有种莫名的浅浅酸胀感，但身为一个男人，对爱人的追求是本能的。
“喝完了吗？我再给你盛点？”池渊没有对江昇的行为有过多纠结，走上前看着江书岚柔声问道。
江昇看了他一眼，两个男人的视线交汇又很快错开，一切都在不言中。
“嗯，吃饱了。”江书岚其实还有点没饱，但她不想喝粥，她想吃点辣的，不过联邦好像没有辣条卖？
“那我收拾一下。”池渊淡道，扯了张纸巾给江书岚，把粥端走又贴心的重新接了杯温水。
两个男人杵在她身边，让江书岚有几分不自在，她上星网逛了逛，又觉得无聊，重新跟两个人聊着当前的局势，以及虫族大战结束后，要去旅游的地方。
说到这个，人都挺感兴趣。
池渊更是少见地感慨：“等这次大战过后，我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。”
“那池将军可以跟我和姐姐一起出去玩会，那时姐姐应该也恰好毕业了吧？”
江星河很心机地用词汇，把池渊当做一个掺和他和江书岚的外来者。
这点小心思池渊看的明明白白，但不得不说非常有效，尤其是看到江书岚没有否认地点头，池渊那个心就是哇啦哇啦凉。
但身为一军之将，池渊岂能轻易被刺激到，他保持着平淡的语气：“那就说好了。”
“我不像阿昇一样精通生活技巧，阿岚可不能嫌弃我啊。”
这话很巧妙，叫江星河阿昇是把他摆在弟弟的位置，又示弱地拉踩了一波，装了个小可怜。
江昇瞪了他一眼，还没说话，就听江书岚道：“怎么会，池将军要是跟我们一起，我开心都来不及，哪敢嫌弃。”
前半句的“我们”说得江星河满心服帖，后半句又让池渊也开心不已，两个人不再挣这些细枝末节，真正商量着旅游路线。
个人讨论得热火朝天，不知道的还以为，虫族战争已经结束，他们明天就要出发了。
池渊没有待多久，一个电话把他叫了过去：“军队离有点事，我先去一下。”
江书岚看他的脸色突然凝固下来，知道事情不小，忙道：“去吧去吧，星河你送送池将军。”
*
秦颂听完江昇的叙述，满脸纠结地看着对方，他难以想象，平时老谋深算的江昇居然还能有这么……春心萌动的时候。
“你确定，她没把你当弟弟？”送送池将军什么的，乍一听像是把江星河当自己人，但仔细想想他们俩的关系，这不摆明了江昇是个弟弟嘛。
江昇面容平静：“那又怎么样？”
秦颂语窒了一瞬间，脑筋转动想着措辞，“你，分得清爱情和亲情吧？”
江昇瞥了眼他，让秦颂知道自己问了个白痴的问题：“不管是什么，只要她心里有我的位置就够了。”
他的语气极为平静，平静到秦颂以为他已经变态了，但也觉得奇怪，这人之前不是最纠结了吗？为什么现在变了？
“因为我在核心程序里面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。”
江昇的话让秦颂有些尴尬，他怎么把脑子里的话说出来了，不过更多的是好奇：“什么？”
“你当初制作我的智能编码时，最核心的编码居然不是‘机器人项原则’。”
江昇也明白了，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就能对人类撒谎，或者剥削，因为人工智能最要紧的“项原则”根本就不在他的核心程序里面！
取而代之的是一段名为守护的代码，他会永远守护主人，终身为主人的幸福服务，但当主人已经获得幸福不再需要他时，他则将情绪系统封闭，退居为一个普通居家机器人。
“所以你是受这段代码的影响？”秦颂揣摩着，但江昇也不像这样的人啊。
“几个数据而已。”江昇冷哼，星星般的眼睛里划过不屑。
一开始他确实逃不脱数据的控制，但离江星河的身份越远，江昇的人格越巩固，他对自己地操控能力就越强。
现在，他跟人类的唯一区别，只在于身体是机械而非血肉。
好吧，秦颂又被怼了，摸了摸鼻子不解：“那你说这个干嘛？”
毕竟江昇从来不说废话。
“我只是在想，”江昇靠在椅子上，慵懒地看着窗户下面，粉红一片的公园，“当时打下这段代码的你，有多爱顾涵意。”
他把代码发到了秦颂手上，跟二十一世纪常用的代码语言不同，联邦经过文明重启，代码都是中文的五笔字符，依旧不难看出那字里行间的温柔和留恋。
秦颂默默凝视着这段文字，顾涵意的面容有浮现在脑海中。
客观上时间过去了四年，而对于昏迷了多年的秦颂来说，他仿佛就是昨天打下的这串文字。
可是，为什么会觉得那是遥远的过去？
秦颂沉默着，物是人非。
“你们人类的感情会变对吧。”江昇的话如同最尖锐的刺，扎向秦颂最柔软的心角，“你不喜欢顾涵意了。”
“我没有！”
秦颂瞪着已经，这一刻，站在江昇身前的不再是他，而是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，要捍卫自己的领地：“我只是，暂时不能接受……”
“如果你爱她，为什么不能接受改变之后的她？”
收敛了怒颜，秦颂闭上眼睛，跟顾涵意过往的一切浮现在脑海中，半晌，他道：“正是因为我爱她，所以才不能接受。”
“好吧。”江昇耸肩，没有再多问。
空间沉默了一会，秦颂问道：“你总要我去跟她说清楚，为什么你不跟江书岚说清楚？”
江昇抬起头，苦恼地皱了皱眉：“因为怕永远失去。”
曾经的江星河不能理解，所以执意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，但与这世界以及这世界的人接触越多，他便越能理解江书岚的想法。
他们看似都拥有了很多，名望、金钱、权利……但那种土生土长的与世界的联系，却永远都缺失着。
也许池渊就是很早的，看到了江书岚身上那种与世界有隙的气质，也被那种随时就会飞走的魅力吸引，他知道她的小心翼翼，于是只能更小心地包围她，不惊起一丝风吹草动。
江书岚对池渊营造的氛围感到舒适，便默认了他的存在，池渊则作为一个成年男性，进入江书岚的生活。
而他，江昇垂眸，因为醒悟太晚，错过最佳机会。
回首之前的时光，江昇自嘲地发现，一开始江书岚并没有拿他当弟弟，是他的强行要求，才落到了现在的位置，再也挣不开。
江昇当然想跟主人表明心迹，但他害怕会把对方推得更远，甚至连弟弟都不是，于是只能忍耐。
他已经，不是曾经那个莽撞的少年了。
“那池将军呢？”秦颂这点也非常不解，“他看着不像是只会暗恋的人。”
“可能也害怕吧。”
江昇收回看着窗外的眼神，起身：“我修炼去了。”
秦颂觉得有古怪，想问什么，却看江昇停下脚步，侧头：“包括沈信在内的沈家人全部死了，你要回去看看吗？”
目送秦颂匆忙离开，江昇陷入了回忆。
很久以前，池渊找过他。
“如果我这一次，死在了战场上，希望你可以好好照顾她。”
“不用你说。”江昇毫不客气。
“她是个很没有安全感的人，你平时多点耐心，不要太执着于各类名词。”
被情敌指点，江昇恼羞成怒，把炼体的药包丢过去：“有这功夫不如多修炼，活下来再公平竞争。”
池渊但笑不语。
跟他的合作，只是出于为虫族战斗全人类利益考虑，他们两平时的交流都不多，这还是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做在一起。
“你为什么不想跟她表白？姐姐对你接受度很好，说不定就答应了。”
让江昇没想到的是，池渊竟然反问：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你们就可以在一起了。”
“不，然后我们依旧异地，隔着遥远的宇宙和光脑的屏幕。”
“如果我死在虫族手里，她会更加伤心。”池渊怕江书岚伤心，他不能给她稳定的陪伴，不如暂时顺其自然，“而且，现在这样也不错，不是吗？”
*
未来时代的药效奇好，江书岚正常活动不会崩坏伤口后，就离开了驻星——她还要回去上学。
大二的课程更多，江书岚看着她的课表都给排的密密麻麻，建模从治愈转攻击之后，学校的课程也随之更新。
一些格斗类的课也被排在了建模系的课表里。
南文心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，班长太过强大，她根本都没想过要追上。以前林归在时，她就把林归当做竞争的标杆。
现在少了个人，总觉得有几分空荡荡的。
然而，开学不过半月，前线就传来了惊动全联邦的噩耗。
跟虫族的战争，彻底拉响了。
但人类这边，显然不占上风。s级的高等虫族烂大街了，而s级的机甲战士还是少数人，前线的死亡数字没有放出来，但所有人都知道，情况不妙。
一时间，整个联邦上上下下都笼上了一层阴影，连曾经最活跃的娱乐圈，都发着守望相助、齐心协力的标语。
前线巨大失利最先影响的就是军校，江书岚看着班级公告里的征兵启示，心情沉重下来。
他们才大二，到底是多大的伤亡，能够让军队面向还没毕业的学生征兵，池渊他还好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