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风吹了一绺发丝过唇,绕过梁见舒扑向她的力度温柔得好似轻抚，凌挽苏伸手将发别在耳后，梁见舒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流转。
如果说以前认识的梁见舒像一台机器,你能感觉到她连说笑都有一套固定的流程,在一板一眼地表演游刃有余。
现在的梁见舒则更有人情味。
这种“有人情味”的感觉不体现在面部表情上,因为表面看上去，她的表情并未比从前殷切多少。她做不来那副模样。
不同的是目光，被她以极轻松的力道展示着江南春水一样的柔婉。
而这样的轻松让她看上去显得陌生。
凌挽苏的问话，她既没肯定也没否定,回答之中带着点冷幽默。
梁见舒的幽默感一直都有,从她们第一次对话开始。总是冰凉凉的,让人笑不出来，却又知道她在开玩笑。
凌挽苏没有接话。
她的能力跟梁见舒虽不能比，但人各有长短处,她也有自己施展本事的方寸之地，不是凭借运气才将花店做起来。
所以，她做任何事情都有明确的目标,执行力高,很少无故内耗。
唯独跟梁见舒相关的事，让她无数次辗转反侧,一遍遍地去做无意义的回忆。
这段时间跟梁见舒的接触,她自己都不清楚目的,还没明确,就被动地顺从了某些心思。
她了解自己的性子,还愿意接受梁见舒的接近,证明不再抗拒。
她不那么生梁见舒的气了。
若梁见舒做了跟骆萧萧一样的事情,无论怎么补救,看见的时候还是会倒胃口。
所以，自己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吗？积极配合，看到底心里能不能接受那件圆满。
但她真有再尝试一次的勇气吗？
坐进车里，凌挽苏感到口渴。
渴意像是一种保护，为了化解紧张情绪而产生最简单的生理需求。
梁见舒适时拧开一瓶水递给她，在她喝了两小口，拧上瓶盖时，对她说：“如果你不喜欢，我会收敛。别想太多了，今天只是去吃饭，不聊旁的。”
怎么会不喜欢呢，只是无所适从。
凌挽苏点了点头。
车子开在路上，像从前无数次那般，在城市的街道驶过。
梁见舒主动打破沉默，聊起顾甄的小说剧情。
“可惜我被小真剧透了，想到是个悲剧，她们的恋爱跟甜蜜部分就不足以让我沉浸了。”
“你觉得好看吗？”
故事方面，梁见舒没有评价，她在这方面并不严苛。
唯独人设，豪门的高冷总裁私生女和小太阳般的美艳医生，让梁见舒看出了作者在借鉴哪些人。
“她糅杂了所有人的特征吗？”
凌挽苏笑：“只是素材而已，不要代入。”
“我才不会在这种故事里代入。”梁见舒不要悲剧。
“如果不喜欢就别看了。”
凌挽苏担心她为了自己硬着头皮读下去。
“还好，打发时间。”
“你现在还有很多时间需要打发？”
“没了，最近很忙。”梁见舒前后矛盾，但是一脸淡定。
凌挽苏心觉好笑，梁大总裁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看爱情小说，本来消遣的事情被她执行得像任务。
有一种固执的可爱在里面。
这份可爱让她压下去的心思又蠢蠢欲动。
一餐饭吃得还算轻松，梁见舒没有将人逼得无路可退的习惯。
见凌挽苏不喜欢谈论暧昧话题，她便不展示情深了。
两人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，比如各自的朋友还有同事，比如最近工作里遇到的开心时和倒霉事情。
人类的悲欢或许不同，可人乐于共情别人，分享悲欢。
用餐结束以后，梁见舒见聊得差不多了，提出要送她回家。
凌挽苏却一改刚才的亲和，防备起她，客气道：“不用了，不顺道，我打车就行。”
梁见舒说：“送你到小区门口我就走，你放心，我晚上还有事情，没时间去你家赖着不走。”
就算有时间，她也做不出来那种事情。
“那我就放心了。”凌挽苏半开玩笑地说。
梁见舒微抬起眉，什么话都没说，颔首，“请吧，凌小姐。”
这段路梁见舒开了太多次，她们曾在这里住过极长的一段时间。
在后来无数个孤身一人煎熬的长夜，她都会回想那个时候，也偷偷地跑回来过几次。每一回挑的都是凌挽苏在店里的时间点，生怕撞上。
可是每次一个人默默离开，她又失望，又暗自难过。
那个时候，周末她们都尽量在家。
有时候她在书房开视频会议，凌挽苏则在外面插花弄草。
还有的时候，她也做个纨绔，怀里抱着人听工作汇报。
眼看着怀里人在繁琐无聊的声音里的眼皮越来越重，然后香甜地睡过去。
她忙完赶紧录下来，10秒视频中的人一脸香甜，打着轻微的鼾。凌挽苏缠了她好久，什么撒娇手段都用上了，才哄她删了视频。
回忆中的细节像一把华丽的刀，美得触目惊心，刀刃却锋利得可以割伤每一寸肌肤。
快到目的地时，梁见舒突然说：“后面我要出趟差。”
凌挽苏刚想说“嗯”，忽想到她们此前吵架的导火线就是因为一场不存在的出差。
蹙眉，“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？”
“后面几天不能去找你，怕你觉得我刚开始追就心意不诚，隔着手机说出差又怕你不高兴我不知道。我想当面说。”
梁见舒观察她的反应，向她保证，“后悔过的事情，我不会再做第二次。以后绝没有欺骗。”
“哦。”凌挽苏看上去不感兴趣，“那是你的事情。”
梁见舒不再多说：“拜拜。”
“天谢谢你。”
她们客气得仿佛跟相亲对象吃了顿饭又被送回来，谁也看不出是离婚后开始重新追。
凌挽苏才走到家，就收到梁见舒的消息：［到家了吗？晚上早点睡。］
她惊了惊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，梁见舒是怎么把时间掌握得刚刚好？
［晚安。］凌挽苏回复。
走到冰箱前，她开了门，取出一罐果汁。
罐身上是今年的新设计，出现了粉色芍药元素。
凌挽苏在第一时间搬了几箱放在家里，每天都喝，甜得呛人。
糖分摄入过度的危害不言而喻，以至于她的皮肤状态那段时间很差，后来才克制了对果汁的渴望。
今晚虽然这么晚了，她还是想开一罐，尝一尝甜味。
冰镇果汁，风味比往常更好喝。
广告和宣传到位，饮料的价格水涨船高，翻了一倍，销量却意外得变好。现在各大超市或便利店都能买到，不用担心停产了。
鬼使神差，凌挽苏拍了张照片，将罐身照片发过去。
几秒之后大脑清醒，她迅速撤回了。
她以为梁见舒没有看见，顶多问她一句撤回了什么。
梁见舒始终没有回复。
等她洗漱后，才看见梁见舒发来同款照片，罐身上芍药花配着水蜜桃，她说：［干杯。］
这杯果汁好像撞到凌挽苏心上，杯子碰到杯子，发出清脆响亮的声音。
—
回到家里，苏菡芳果然问她跟梁见舒到底怎么回事。
凌挽苏虽然没按着梁见舒的话说，却也表达出差不多的意思。
“没必要老死不相往来，做朋友呗。”
“你们会不会再不声不响地跑去领证？”苏菡芳说不清是担心还是期待。
“妈，想什么呢，当然不会了。”凌挽苏头大。
苏菡芳摇了摇头：“算了，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，不指望你把我跟你爸放在眼里。”
凌挽苏一听她说这样的话就投降了，无话应答，只好假装认真地看电视里的连续剧。
苏菡芳只安静了片刻，又说：“她不错，不管是不是演戏，我跟你爸蛮喜欢她的哇。如果可以，你就好好考虑考虑。”
“嗯。”凌挽苏以敷衍为主。
再见到梁见舒是几天后的午饭点，她风尘仆仆地从机场直接到了花店。
凌挽苏正准备去吃饭：“怎么，来做我的饭搭子吗？”
梁见舒无奈，“我现在需要回公司一趟，没时间陪你吃饭了。”
“那你还来干什么？”凌挽苏笑。
梁见舒很认真地说：“迫不及待地想来看你一眼。”
凌挽苏的脸霎时泛起了红意，因她的热切和坦白。
而梁见舒也没想到，这样一句简单的话，会换来一片风景。
离开夏城后的心心念念让她难安，从前不能见也就罢了，现在知道回来能见面，每天都想罢工飞回。
之后的日子很宁静，梁见舒保持着这种方式，定期约饭买花，花言巧语不断，却又保持礼貌的距离。
这样不疾不徐地相处方式令凌挽苏感到舒服，她不需要轰轰烈烈。也知道梁见舒再没有更多的精力，对人最用心的方式不过是频频抽出时间作陪。
变故出现在某天晚上。
夏夜落雨再正常不过，店内可以听见外面的雨声，使那些花朵别有风情。
梁见舒进到店里，将收起的雨伞放下，在凌挽苏办公室坐了一会。
她说小说快看到结尾了，今晚就能读完。
凌挽苏说她看了可能会难过，因为自己当时都看哭了，逼着顾甄补一个圆满的番外。
梁见舒笑着说：“我很期待能为一个虚构的故事落泪。大概率是不会了，只要有所触动就好，以免我没有感觉，你要骂我是机器人了。”
凌挽苏送她下楼时，一个顾客进了店。
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了。
那是一个穿红色长裙子的女人，面容再寻常不过，雨水将她的裙摆打湿了一部分，那红便愈发暗深和粘稠。
梁见舒的脸色顿时冷得像在冰水里捞出来，很快连冷漠都没了，变得没有表情。
她一言不发地垂了眼，径直离开店中，而试图跟她说话的凌挽苏被她无视和抛下。
她步履匆匆，急于逃离她不喜欢的环境。
凌挽苏追出店，看着她已经走出一大截。被冷落没有让她立即生气，更多的是疑惑。
首先，梁见舒还是不喜欢甚至畏惧红色。
其次，红色长裙，她为什么有时候喜欢，有时就很排斥？
但第二点，估计梁见舒自己也不清楚。
所以那时候才会忍不住来接近自己，寻找答案。
凌挽苏给她发了条消息，［对不起，希望没有影响到你的心情］。
她本不应该道歉，顾客穿什么跟她又没关系。
但她预备以这样过分揽责的话，逼得梁见舒不好意思，然后回复她。
梁见舒想表达什么都可以，她愿意倾听。
但梁见舒一句也没回。
夏城一整晚的风雨，有人一整晚没有回复。
翌日开车上班的路上，凌挽苏还有耐心，没有将这种不回复放在心上。
但到了中午，当她感觉到饥饿，预备吃午饭时，一股难以分辨的不悦冲上心疼。
总不至于昨天半道出事了吧，如果真是那样，也该有人来通知自己了。
梁见舒是故意不回。
凌挽苏失望得发抖。
像是昨晚在雨里淋了一夜，她忽然就清醒过来。
梁见舒是一个适合交往的人吗？
隔了一年，她其实跟以前没有区别吧，只是更会伪装了些。
忽冷忽热，需要的时候放低姿态，聪明地讨人喜欢，不需要的时候就弃置脑后。
她不适合交往，也不适合在一起。
她能给人带来极致的甜蜜，也会带来许多的不安，无奈，委屈。
自己当初正是想明白了，才会义无反顾地忍着痛心选择离婚。
可寡久了，大概是饥渴让人意识不清，她竟又开始想往坑里跳了，这些天还沉溺其中。
想清楚这些以后，凌挽苏异常冷静，坚决地再次拉黑了梁见舒的联系方式。
既然不想回，那就永远不用联系。
作者有话要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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