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74
池翮的爸爸池烨,是池家的小儿子。
池翮的大伯池巍,因为家长的撮合,不得不和吕薇结了婚。
池家也给池烨安排了媳妇,到了约会的时候,池烨放了对方的鸽子。
就在那一天,池烨遇到了宋之盈。
一见钟情,或者日久生情,总而言之,他们相爱,结婚,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。
池烨到处写生,和妻子游山玩水,去过许多的大城市小县城。每一次回来,池烨都有新作品问世。那时没有人觉得,大江南北到处跑,有什么不妥。
小池翮跟着爸爸妈妈出发的时候,是个晴朗的天。
他仰望蔚蓝的天空,想着新的作文又要从大晴天说起了。
他们到了一个叫黑兴县的小县城。真正的目的地是黑寨——因为池烨要去参观黑寨的吊楼。
从黑兴县到黑寨,有很长的一段路。池烨租了一辆车。
这辆车在半路出了状况,停的位置比较尴尬。要回到黑兴县,得步行大半天。要去黑寨,路比较难走,估计花费的时间更长。
开车的司机跳下车来,长相憨厚:“不好意思,昨天这车还好好的,偏偏今天……”
池烨对着妻子笑:“早知道,我就把帐篷带过来了。”
宋之盈很乐观:“这里景色很漂亮。我看前面有人家,不如去问一问能不能留宿吧。”
池烨背起了行李:“走吧。”
宋之盈牵起了儿子。
小池翮走了几步,抬起头:“妈妈,我饿了。”
宋之盈笑了笑:“等坐下了,妈妈有好吃的给你。”
司机欲言又止。眼看这一家三口就要走了,司机连忙说:“离这里不远,就有一家旅馆。”
“有旅馆?”宋之盈说,“那就正好了。”
司机向西北方向指了指:“在那边,离这里有两三百米吧。就是店比较简陋,村里人自己开的,我看你们都是城里人吧?”
池烨:“没关系,能安顿就好了。”
*
这是小池翮第二次和爸爸妈妈出来。
他自己吵着要来的。有时候,爸爸妈妈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。见不着人,小池翮只能在家数日子。
这一次他要跟过来,他想见一见爸爸口中的“大江南北”是什么样的?
不过,这里的饭是真的难吃。
老板颧骨很高,站在灯下,顶了两个圆圈的高光。他跟池烨攀谈,说这里民风淳朴,但村民没有见过世面,想了解下外面的世界。
池烨对乡土民情很有兴趣,聊天时,问了问周围村子的事。
老板娘过来说:“我们村交通比黑寨要便利,但没有噱头,当不了景点。”
宋之盈没有搭话,给儿子夹了一片青菜。
吃完饭,一家三口将要上楼。
池烨转头说:“老板,借你们电话一用。”
老板面露难色:“上个月,有个客人来住,打了几通长途电话,他没吱声,害得我欠费了。我没来得及去交钱,电话停机了。”
池烨:“请问手机在哪里有信号?”
老板和老板娘面面相觑:“手机是什么?”
池烨:“没什么了,谢谢老板。”
旅馆的确很简陋,小池翮在日记上这样写:
“1lóu有6zhāngzhuō子,3个fángjiān。
我和爸爸妈妈在一zhāngzhuō子上吃饭。饭好yìng啊。
2lóu有6个fángjiān,床好yìng啊。”
宋之盈哄着儿子说:“就在这里住一晚上,明天就走。”
夜深沉,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
小池翮“哇”地一下喊了出来。
池烨听到儿子的声音,半睁着眼睛。他似乎没有发现房间里有其他人,抱了抱儿子:“乖,爸爸在这里。”
小池翮挣扎起来。
池烨随手开了床头灯。
那一个黑影想要向外跑,但他手里拿着的东西被椅子扶手勾住。他差点被绊倒。
椅子被他的力量拖动,发出声响。
池烨立即坐起来:“什么人?”
旅馆的房间有两盏灯,一盏是床头的,其实是台灯。一盏就是天花上的光管。光管的开关在门口。
池烨看不清对方是谁。
池烨拿起手电筒,照过去,认出了那人是谁。
旅馆老板,一个肩宽体阔的汉子。他手里拿着的,正是池烨的相机,相机包长长的带子钩在椅子扶手上。
这人半夜潜进来是什么用意,一目了然。
后来的事,仿佛是一截一截的断片。
小池翮见到那个人用刀刺向了他爸爸。血染红了白色上衣。
他哭叫。
叫声引来了楼下的老板娘。
老板娘鼓起胳膊,凶狠地用绳索捆住了他妈妈的脖子。
小池翮摔在地上,一动不动了,睁着大眼睛望着妈妈。
妈妈说不出话。
他张张嘴,他也喊不出来,眼睛眨出许多的水。
妈妈的手伸过来。
他也伸手过去。
一只大手,一只小手,慢慢靠近着。距离一厘米的时候,大手突然滑了下去……
小手被老板娘抓住了。
紧接着,老板娘掐住了小池翮的脖子。他疼得很,仰头望见天花的白灯,小小的身子被压得贴紧地面。
“这个男孩有用。”老板打掉了老板娘的手。
禁锢的力道突然消失,小池翮咳了几下,觉得喉咙撕裂般疼痛。
老板:“卖了他,能赚钱。”
小池翮被反锁在一楼房间,他缩在角落,抱着小膝盖,一夜没睡。
老板娘早上来送饭。
他低着头。
“爱吃不吃。”老板娘放下碗就走。
小池翮浑身发冷,心里狂喊爸爸妈妈,喉咙却出不了声。他时时陷进当时窒息的场景,直到自己喘不过来,才发现他在憋气。
他宁愿自己也倒在妈妈身边。
他仿佛还看见满片的血。他哭,哭到后来,不停急喘,大喘的时候,他觉得他要去追爸爸妈妈了。他软趴趴地倒在地上,但很快被人提了起来。
老板探了下他的鼻息:“没死就好。”又把他丢下了。
小池翮倒在地上,像失去了力气。
过了一天,老板又来提他,这次是把他提出去了。
来接人的是一个中年女人,左唇下有个巨大的黑痣,但在小池翮眼里,成了鲜红的血痣。
又过了三天,他被转手给一个男人。
小池翮无法说话。
男人嚷嚷上当受骗,花了九千五,买了个哑巴,把怒气发泄在他的身上。
男人的妻子过来安慰,抱起他:“他是你的爸爸,我是你的妈妈。爸爸,妈妈,会说吗?”
小池翮颤着声,终于挤出了一句话:“不是我的……我要我的。”
*
池翮坐在车里。
他扔了口香糖,点上一支烟。
车门还是大开,山野的风格外猛,把他的烟灰吹落在车里了。
他关上车门,向着父母长眠的墓园望过去。
他将来也会葬在这里。
*
回到小公寓,池翮脱下了西装外套,环视一下,没见到姜临晴。
他去了她的房间。
她踩在椅子上,打开上格衣柜门,正在整理衣物。手伸得高,短短的上衣蹭上去,露出一段细腰。
他的手就顺着衣摆钻进去。被风吹凉的手,回温了。
姜临晴吓了一跳:“回来了。”
他仰起头:“要帮忙吗?”
“不用了,我都弄好了。”她关上衣柜门,转过来,对他伸手。
池翮张开了双臂。
她还做了一个跳跃的动作。
池翮:“接得住。”
她扑下来,被抱了个满怀。她没有落地,向后翘起腿,像树熊一样,挂在他的身上:“周先生说,这几天的留言板,有观众去涂涂画画了。”
“画了什么?”池翮直接把她抱了出去。
虽然她房间有床,但两人更喜欢在沙发床下。
“不知道。”她说,“如果是艺术大师,和董老师一样的人,就能看出展览有问题吧。”
“他不是艺术大师。”
“哦。”她靠在沙发床,“我的展览有铜臭味吧?艺术性还是给外行看热闹的。”
“你有我。”
“对噢,你也是行家。”姜临晴笑,“我去过熊令锋的展览,见过你的作品。”
池翮挑眉:“什么时候?”
“筹备彭寅的香水展的时候,觉得有意思。”
“那会儿啊。”他说,“你还没什么意思。”
“哼。”姜临晴别过头。
他把她扳回来:“现在的水蜜桃才有趣。”
“对了。”她问,“你很久不画小人了。”
他的手从她的衣摆移到她的背,手指在转。她觉得他是在画一个圆。
这是无处安放的小人儿,少了的那一个圆圆的头。
姜临晴搂上他的脖子。
池翮放松着,脖子上的伤疤就在她的眼前。
关于这一个伤疤,发生到结束,都在短短的时间里。更漫长的煎熬,是失去爸爸和妈妈的过程。池翮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描述的过程。
他不去想了。
当年,他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,但就是没有死,他是自己逃出来的。
人出来了,但只会说一句话。
人人都要问,发生了什么?他听到问话,更加混乱混沌。
别问。
问了,他也说不上来。
池翮抱住姜临晴,他不再摸到骨头:“几两肉回来了。”
他什么都没和她说。他有二十年没有谈起自己的父母。
直到这一个晚上,他吻着她,在她耳边告诉她:“我的艺术天赋遗传自我的爸爸。”
意乱情迷时,姜临晴睁开了眼睛。
“我的爸爸。”池翮低低地说,“是三水也。”
“真棒。”她没有惊讶。
他笑。果然,她明白的。
*
柳长旭的电话来了一次。
池翮没有接。
柳长旭没有再打。
事后,池翮才回了电话。
柳长旭:“池总,董千叶已经到家了。”
池翮的声音有点沙:“怎么回去的?”
“走了一半路,打车坐了另一半路。”
“他有没有去报警?”
“没有。”
“可惜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